【双兰】消失的第五年
1.
“危险，站过来些。”
一只手托住花木兰的后背，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带。
身后有轨电车呼啸而过，花木兰从青年剔透的眸子里看到铁皮的斑驳。
她想到了吊桥效应：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，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，如果这时恰好碰到一位异性，就会把这种心跳加速的反应错当成心动的感觉。
心底的慌乱攒到一处，裸露在外的耳廓立刻如烫熟的虾子般，覆上一层潮红。
“你谁啊，别碰我。”花木兰小声嘟囔了句，总是大大咧咧的人，罕见地呈现出一点扭捏，脚尖也向内回收些许，是一个内八的少女姿态。
2.
他真的很好看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见色起意，花木兰特意在过马路时缩小了步子。
但走出很远，她仍然缀在他后面。
花木兰从窃喜顺路竟然能顺这么久，到后知后觉的发现，他们似乎是校友。
“大叔，能在系统帮我查一下，刚刚刷卡进校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吗？”她恬不知耻地将脑袋探进保安亭的窗口。
保安多少有些看透世事，敲了两下键盘说：“高长恭，2050级计算机系，多的不能告诉你了……丫头眼光不错啊，这小伙证件照都这么漂亮，漂亮得过分了哦。”
“没觉得，也就一般般。”花木兰边说边回收口水：“谢谢叔，改明儿孝敬您一包软中华。”
3.
女大生总是无所畏惧的，花木兰同室友打了个赌，赌她能否在一个月之内拿下高长恭。
“凭什么？凭你母胎单身二十年的功底？”貂蝉满脸黑线地将裙子递进试衣间。
花木兰对镜臭美一番，出来搭上貂蝉肩膀：“瞧不起谁呢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你跑么。”
“这裙子露得有点多……那你准备怎么追？”
花木兰回以八个字：“稳扎稳打，攻坚克难……欸别走！陪我染个头发呗。”
4.
周一，计算机系公共课，花木兰不负众望地睡迟了，顶着头扎眼的粉毛踩点进入教室，猫着腰，显然还知道要低调。
阶梯教室，后面只能看到一排排头顶，各有各的稀疏——各种编程语言对人的折磨可见一斑。
男主角坐在哪呢？
身后突然传来声音：“同学，坐下来可以么？你挡住我看黑板了。”
男生的气息太近了，近得她的耳膜都跟着鼓胀了一小下。
是你啊。
花木兰回头一看，高长恭朝她做出这句话的嘴型。
匆匆一面，还以为他不记得她呢，居然不是脸盲。
花木兰若无其事地龇牙，手指向高长恭随手扔在邻座的书包：“这里没人坐吧？”
“你坐吧，我让我室友去前面。”高长恭摸过手机。
5.
6.
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，花木兰撺掇好学生开小差，手掌压住他的笔记：“这位姓高的帅哥，方便说说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吗？”
高长恭不丑，甚至可以说拥趸众多，但从没哪个追求者像花木兰一样大胆，让人不得不高看她一眼。
“……上课时间，你不怕挂科，我怕。”高长恭从她的魔爪下抢出两页纸来。
他语气里有无奈，却唯独没有讨厌。花木兰眨眨眼睛，见好就收：“那我们下课说？加个微信吧，我叫花木兰。”
二维码已经递到眼前，显然是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。
他只好发了验证过去：“我叫高长恭，长短的长，恭敬的恭。”
7.
同级的学生总要有点人脉，丁点八卦都跟长翅膀一般跑的飞快，何况花木兰这种明目张胆的追求。
老师讲课那么无聊，她还天天来蹭课，一来就往高长恭身边一坐，可不是司马昭之心么。
整个计算机系都眼熟了花木兰，一见她从后门溜进来，就开始嘻嘻哈哈地看高长恭；偶尔老师抽号抽到他回答问题，这群助攻就往花木兰那儿瞟，一直笑一直笑，笑得老师在台上莫名其妙。
高长恭制止不了这一切，撑着下巴看他们表演。
8.
据说男生澡堂有变态偷拍，在校内传的沸沸扬扬，花木兰借机缠上高长恭，要将他护送回寝。
小小的脸蛋，大大的义正辞严：“男生的安全也是安全，请不要怜惜我这个保镖，尽情使用我吧！”
高长恭伸手拽回她掉到胳膊肘的书包肩带，感慨道：“你简直就是贼喊捉贼。”
“那我应该在图书馆蹲你到闭馆，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你办了。”花木兰抖出一双魔爪扑过去。
本以为高长恭会侧身躲开，谁知他根本一动没动，她顺着惯性撞进他怀里，瞪起呆滞的眼同他对视。
几秒钟后，花木兰干笑着拉远了距离：“高长恭，你知道我的心思吧？”
青年只作不懂，然而装得不像，嘴角一丝笑意尚未收敛：“嗯？什么心思？”
他的眸子近在咫尺，花木兰不想坐实自己胆怯，舔了舔嘴唇，突然拽住他的衣领，仰起脸碰了碰他的唇。
高长恭的喉咙里咕哝出一声笑音。
花木兰紧张地闭上眼，许久没有动静，她又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，而他的气息已经同温软的唇一同覆了上来。
9.
这个吻好深，s热而绵长，他吮尽她口腔里的蜜津，要将她整个人一并拆吃下去，花木兰一度怀疑自己会窒息。
唇瓣分开的同时，一条银s于半空中断，高长恭揩揩她的鼻尖：“这里，出汗了。”
“你……我……”花木兰这才知道脸红。脑子一热，这可是她的初吻！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、这么快的？
“后悔了？”高长恭垂下眼睫。
管他呢，又不是初/夜，花木兰立刻自我安慰道。
10.
貂蝉赌的是花木兰会半途而废，显然赌神这次失算了，付出给后者带一星期午饭的惨痛代价。
女主角春风得意，带着她从楼下搜集的蒲公英花枝，说要给新晋男朋友编个草戒指。
貂蝉很气愤，学校里爱管闲事的都哪去了！怎么没人拍照曝光这个满地摘花的女人？
于是她匿名投稿表白墙：
“墙墙，有狗为了对象破坏学校绿化啦！”
10.
这段突如其来的恋爱，他们不但谈了，还谈得长长久久，满打满算就要毕业。
节日生日纪念日互送的礼物攒了许多，以至于一个柜子差点就要放不下。
花木兰总以为她该做一番断舍离了，但当她将新礼物往里塞时，却总能从瓶瓶罐罐中挤出一点空间。
“这是今年送的香水，这是去年送的项链，前年送的耳机，一、二、三，嘶……第一年送的什么来着？不应该忘啊。”
掰着手指，想破头也记不起来。
花木兰觉得自己八成长了个狗脑子。
11.
每年九月份花木兰都坐在棚子里迎新，现在她大四，也是最后一次来义务劳动了。以前她老是从头到脚搭配得奇形怪状，今年第一次化了妆，还被路过的学妹称赞漂亮。
“蝉啊，你觉不觉得新生越来越少了啊。”半天见不到一个人，花木兰干脆开了个西瓜，坐在塑料凳上啃。
“你说的没错，可能咱们学校排名又下降了。”貂蝉用小指挑出一颗西瓜籽：“你看这棚子破的，铁锈都露出来了，也没见后勤部说要换一换。”
花木兰回头一瞧，差点被大片跟她跳贴面舞的红锈吓一跳：“我靠烂成这样……以前怎么没注意。”
“锈了好几年，你眼大漏神吧。”貂蝉吃完了，在文化衫上揩一把手：“咱们也别傻坐在这，看样子是没人了，收摊回寝！”
花木兰罕见地没有动，看着貂蝉跟几个人忙前忙后。
也不是躲懒，只是心头有团疑窦挥之不去，草团子一般见风就长。
作为一个大学，新生一直是这样少吗？应该……这样少吗？
12.
花木兰翻出手机，准备向高长恭报告自己的新发现。
然而电话打过去，铃声响了又响，却始终没人接。
……
13.
现代化意味着什么？
流畅的线条，绚丽的光屏，与毫厘之间滚过的以亿数计的数据。
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串串0和1而已。
“长恭，我知道你付出过很多心血，但游戏是有生命周期的，现在它已经走到了尽头。”
纯白色的实验室里，女人如是说。
传达噩耗的感觉很不好，她不自觉蹙起眉，表情显而易见的无奈。
“马上又要走完四年的时间线了吧，愿意注册的玩家越来越少，因为剧情重复而注销账号的人倒是越来越多，早就不足以支撑所有的游戏场景。”
男人背对着她，始终不发一言。
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木兰，但她已经去世十几年了，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饮鸩止渴，如果不是你一心扑在这上面，公司早就上市了。”
不知哪个词触动了他，他的脊骨微微一动：“谢谢你，伽罗，如果有一天我……”
“——警报！警报！检测到技术奇点！”
“人工智能就是这点不好，总有些失控的NPC。”伽罗叹了口气，转身离开前，合上了实验室的门。
14.
拍毕业照那天，花木兰一觉睡到自然醒，顶着头乱发从阳台往下瞅。
“高长恭，我刚刚做了个梦，你绝对想不到的绝妙点子。”
“女朋友，你太懒了。”高长恭仰头控诉道：“既然已经错过合照，那就说来听听吧。”
“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，场景就设在我们学校周围，玩家可以自由探索，或者与NPC互动，尽情体验大学生活。”
少女撑着栏杆幻想：“你的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，正好搭边不是吗——创意送你了，将来你要是挣钱开公司，我怎么也得入个技术股吧。”
“原来你还知道我研究的是人工智能啊，我还以为你的课都白蹭了呢。”
高长恭眼不错珠地盯着她，看得花木兰莫名其妙，差点以为自己没擦眼屎。
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心慌，她抛了个拙劣的媚眼，故意朝他勾勾手指：“明天就毕业了，开心吗？”
“不开心。”高长恭轻声说：“除非你现在跳下来。”
花木兰咂舌：“你疯了还是我疯了？这可是二楼！”
“我会接住你。”男生缓缓张开手。
15.
花木兰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往下跳。
不，她不是想，而是控制不住。
意识与肉体好像分割成两个部分，那部分清醒的意识眼睁睁看着肉体跨上栏杆，义无反顾、毅然决然地朝高长恭扑过去，想要阻止，却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。
这太疯狂了，她听见远处路人的惊呼。
绝望中，花木兰看见，跃下去的自己化作点点光斑，水乳交融一般，汇进高长恭的胸口。
意识落进倒旋着的水涡，她的视野逐渐模糊。
16.
伽罗再推开实验室的门时，高长恭已经倒在地上。
大屏幕里的游戏仍在运行，她匆忙跑过去，撞翻了一路的桌椅板凳。
手指在鼻端左探右探，就是探不到呼吸，女人的表情流露出难过。
17.
几天后，伽罗在邮箱里收到高长恭的遗书。
To：伽罗
从前我不明白，为什么木兰在我们大学毕业那天意外身亡，会让我一直深陷其中，走不出来，直到我偶然看到一则摘抄。
“当你和某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时，你就会用那个人来填补你的洞，一旦那个人死亡或是关系结束了，你不会感觉失去了那个人，你感受到的是填补坑洞的东西不见了，感觉丧失了自己的一部分，因为以前被他填满的洞现在又暴露出来了，这就是你会那么痛苦的原因。”
我想我明白，这辈子就是她了，甚至她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，这是个悖论构成的迷宫，而我已经不着急寻找出口。
我们之间没有了后来。
但可以一次次重来。
谢谢你这么多年帮助我亏本运营游戏，作为回报，请收下我剩余的积蓄。
另有一个请求，麻烦你关闭服务器，将现有的数据和故事存在云盘里，再也不必动用。
也向其他朋友致谢。
——高长恭 2070年11月4日
18.
2054年的六月末，花木兰死在了毕业季。
连环车祸，起因是一辆出租车与油罐车相撞，二者几乎在一瞬间就碰撞出熊熊大火。
在她父母还没到时，高长恭作为男朋友，首先从现场认回了她的尸体。
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，他从电脑里找到花木兰为他制作的，本该在今年送出去的生日礼物。
是一段编程，以她自己为形象的宠物小精灵，虽然不太智能，但性格几乎是跟她一个模子刻下来。
高长恭操控光标，点了点它的脑壳。
“混蛋，不要一直弹我的头啊！”小精灵不禁逗，抱着脑袋发火。
高长恭看着看着，不自觉湿了眼眶。
后来他按照花木兰天马行空的设想，真的制作出一款自由度极大的游戏。
他完善了宠物小精灵的编码，设定为半人工智能，安插在一众NPC中间，每隔四年便做一次初始化。
游戏在市面上起起落落，他成了内测至今最忠实的玩家。
19.
……
20.
“好久不见，女朋友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520浅贺一下吧🥺
评论(22)